（247）

  痛。

  玄泽只感觉很痛。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锥心刺骨，都无法形容这份疼痛，甚至连可以麻痹痛觉的魔气也不能安抚承受着极致痛苦的身体。

  玄泽浑身衣服被汗液浸湿，他颤抖的双手想要撑起自己自己的身体，可还没用力，他便两眼一黑，又倒在了地上。

  别说如此极致的痛，玄泽这辈子就没疼过，此番忽知疼痛是个什么滋味，竟发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此令人难受无助。

  丝毫没有温暖的红雨掠抢着玄泽的体温，极其陌生的虚弱感剥夺了他对于身体的所有掌控。

  在这样连神智都无法清晰的状态下，玄泽想到的却是沉晴颜如今也像她这般无力吗？

  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忤逆思想的行为.......他的爱人本就心绪敏感，一点事都能让她躲在屋子里哭上半日。

  她都能因为一把剑就避开人世遁入山林，这次结束，又该逃到哪里去呢？

  玄泽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他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只可惜这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很快就被更上一层的疼痛淹没。

  他还没站起身，脑子就先身体一步晕了过去。

  无尽的生命源质和强大的自愈能力让玄泽无法死去，但也仅仅是不能彻底死亡。他被封印上千年的那段时光，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分别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天？几月？几年？痛苦最是消磨，失去时间认知的玄泽只觉得自己又经历了一次封印，只是这次他还留有一点意识罢了。

  漫长的折磨令玄泽本就疲惫的精神彻底断弦，在陷入黑暗后，玄泽感受到了掺着冰屑的凛凛风雪、和再熟悉不过的寒冷。

  覆着白霜的睫毛颤动几下，玄泽睁开眼，发现周围已是冰天雪地。

  未消退的迷茫还印在玄泽脸上，模糊的意识让他所有行动都显得僵硬无比。

  疼痛依然还在，只是每有一阵寒风拂过，体内的痛觉就像是被冻结了似的稍稍减轻了一些。

  某种无形的吸引好似天生就刻在身体里一样，引导着玄泽迈开双腿，朝前走去。

  他越过齐天的雪山，走过无尽的冰原，呼啸的风声好似远古传来的悲嚎。

  巨大的骸骨立于两侧，空洞的眼眶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但却莫名让人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它们‘看’向玄泽，滔天的愤怒压得玄泽快要喘不过气。

  但玄泽知道，它们不是在恨他。

  而是在恨‘祂’。

  比人生还要漫长的道路尽头是一具端坐的完整骸骨，其身量大到世上任何一种生物都无法与其比对，甚至连刚才见到的那些骸骨在祂的面前也只是蚂蚁与象的区别。

  祂的身下没有任何椅座，因为整个大地都是被祂征服的王座。哪怕祂只是坐在那里，哪怕祂已经死去万年，玄泽的身体依然本能般地对他无上力量表现出了臣服。

  “我的传承者啊——”

  当玄泽的膝盖触及地面时，一道如大地崩裂、高山倒塌、江海翻滚、天穹坠落般磅礴大气的声音传入玄泽的脑海之中。

  “我等你太久了。”

  玄泽双眼呆愣，被疼痛折磨的他反应缓慢，好半天才回了一句：“啊？我吗？”

  天地沉默，或许是觉得玄泽这样也不好沟通，一阵足以冻结万物的寒冷飓风刮过玄泽身体内外，彻底冻结了所有来自于外界的影响。

  风暴散去，玄泽身形一晃，差点直倒在地。

  他双眼睁大，脸上神情似惊似疑：“你.....一直在我体内？！”

  “我并不在你体内，只是你与我为同族，又恰好在降生于世前吮吸了我的血液而已。”祂的声音缓缓述道：“我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的诞生，等着你的成长，等着你站到我的面前，然后亲手杀死我。”

  “你有方法帮我救阿颜吗？”玄泽急切地打断了祂的话语：“或者借给我力量......你想要我的身体也可以！”

  爱情能让高傲者低头，也能让自负的天魔跪下祈求。

  祂道：“我早已死去，谈何复活。”

  一贯愚钝的玄泽此时竟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他焦急发问：“那你就是有办法救阿颜了？”

  祂没有回答玄泽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着：“我族以吞噬同类为进化，在吃掉最后一个同类时，我就知道，我永远都无法成长为真正撼动寰宇的天魔。”

  “因为你只会在我死去的那一刻降生。”祂说：“我始终差了你。”

  “在我死去的那一瞬间，身为残胎的你，浸泡在我的血液之中，吮吸我的生命和骨血，吃掉我的一部分力量，以我的死亡为基石，从此脱离无际亡海踏上人间。”

  玄泽忍不住问道：“那你想干什么，让我把命还给你吗？”

  “不。”祂语气平淡：“是来彻底杀死我。”

  “那个被     占据身体的女孩并不难救，     也并不是你不可战胜的对象。抛开祂的能力，你会发现祂和路边蝼蚁没有任何分别。”祂话语中的某个名字总是会像被屏蔽一样传不到玄泽耳中：“     只是能力比较棘手，但正巧，继承了我一小部分力量的你正好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杀死祂的存在。”

  事关沉晴颜，玄泽这才认真倾听，生怕自己听错一字一句。

  “     是过去、现在、与未来，祂不存在于任何一个纬度的时间里，但祂也同时存在于任何一处时间之内，这也是为什么任何攻击都无法对祂造成伤害的原因。而我的力量是绝对的力量，我想打碎山河，山河就因我崩塌，我想撕裂苍穹，苍穹就因我破碎。”

  “你继承了我的一部分力量，自然也就得到了因这份纯粹到极致而生的特性。世界茫茫，无数或生或死的存在中，只有我和你可以无视世界母亲给予祂的特权，对祂造成伤害。”

  “可、可这样......阿颜......她、她也会死啊。”玄泽脸色惨白，恨不得爬上骸骨、抓着祂的脖子前后摇晃：“就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你不需要攻击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并非     真正的寄身之所。”祂道：“那把寄宿在她脊骨上的剑才是。”

  “你没发现，祂刚才一直在教唆你攻击那个女孩的身体、却始终没敢把那把剑露在你眼前吗？”

  “     喜欢观赏生灵的喜怒哀乐，如果你真的抱着杀死祂的想法攻击那个女孩，最后只会让祂享受因为亲手杀死爱人、而悲痛欲绝的快乐。”

  四周的温度逐渐升温，风雪再起，可这次玄泽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去吧，去做你心中所想之事。”祂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起来：“若是一切随你所愿，那么就带着那把剑来到我的埋骨之所。”

  “然后，请杀了我。”